我坐在沙发上翻阅左勇带来的文件，发现文件夹里除了验尸报告之外还有一份案件档案和几张照片。
“怎么有这么多东西？我不是说只要验尸报告吗？”
“怎么说，毕竟是同班同学的案子，我也想多了解一点，就干脆一起弄来了。”左勇四处望了一圈，然后问我：“怎么没看见小千妹妹？”
“她……她出去了。”
我随口回答完后，便翻开了案件报告，里面有关于案发现场的搜查记录。上面写到这间屋子没有外部入侵的迹象，在发现尸体的房间内，其门锁有被从外面暴力破坏的痕迹，窗户的窗帘拉了起来，窗户也紧紧地关着，没有打开过的迹象；房间中央有一张椅子，椅子下方有一块长条形的胶带和几段被利器割断的尼龙绳，从切成数段的痕迹来判断该尼龙绳原先应该是被用来把某个人绑在椅子上，胶带则应该是用来封口的；地上的脚印说明被绑在椅子上的人正是方绮岚，在绳子被切断后，她朝房间门口跑去，却因为某种原因而迅速转身，然后便被利器割开脖子，随后仰面倒地身亡；现场并没有任何的反抗争斗痕迹，而除了方绮岚本人的脚印以外就只剩下乐和安的脚印，从案发房间内的脚印调查发现下手杀害方绮岚的只可能是乐和安本人；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
我仔细观察现场照片，照片上方绮岚的尸体已被带走，只剩下地上的血迹和一圈白线。我现在相比昨天下午发现尸体的时候要冷静得多，这才意识到方绮岚确实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没有任何一句遗言，带着与我的约定，就这样被人夺走了生命。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想接受方绮岚已经死亡的现实，我恨不得把这些扯淡的照片撕碎就着可乐一股脑全吞进肚子里。
我又翻看验尸报告，上面写着方绮岚的死亡时间在10月20日上午7点到8点之间，死亡原因是颈部被利器割开、失血过多而死。伤口异常的整齐平滑，尸体上也没有其他伤口或淤青。
这说明凶手只进行了一次袭击，且凶器十分锋利。
“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凶器吗？”我问左勇。
“没有。”
“凶器会不会在乐和安身上？”
左勇想也没想就说：“没有这个可能。”
“为什么？”
“因为，警察已经把乐和安抓捕归案了。”
“真的？什、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10点多的时候。他当时和妻子躲在一家小旅馆里，身上没有找到可以算得上凶器的东西。”
“会不会是藏起来了？”
“不可能，街道监控拍下了他的全部动作，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抓到他了。”
“街道监控……？”
“怎么了？”
“他这次怎么没躲过监控呢？他绑架方绮岚的时候不是让那段路上的摄像头都停了一个小时吗？”
“呵，你真当警察是吃干饭的啊？都中过一次招了哪还再能中第二次啊？”左勇说着便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
“痛！”我用力瞪了他一眼，结果被他一个哈哈给糊弄了过去。
“这次不只是他逃跑时的录像，他昨天早上7点多返回临时办公室的时候也被拍了下来。说起来啊，你怎么这么在意凶器啊？”
“报告写着尸体上只有喉咙那一处伤口，如果不是乐和安力大无穷，那就说明他使用的凶器一定非常锋利。”
“你也许适合当侦探。”左勇笑道。
“得了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死人了。”
至此，左勇带来的文件我全都看完了，但就结果而言，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么杨元奉让我看验尸报告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他当时的语气似乎非常确定这份验尸报告是对我十分不利的东西。还是他其实只是危言耸听？
“白源，说到这个，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你对门邻居家的情况了。”左勇眼睛望着别的什么地方，对我说道，“昨天凌晨的电子管家灭门案……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那篇报道，上面写着目击证人是一对表兄妹……我之前看见案发地址的时候只是有点怀疑，毕竟这个社区有这么多住户。不过我在亲眼见到以后就确定了……”他望着我，问道，“那对表兄妹就是你和小千妹妹吧？”
果然，再怎么隐瞒也瞒不过这个公安局长的儿子，纸是永远无法包住火的。
“是。”我说。
“白源，你……你听好了，接下来我要问你的事情你可以装作没听到，如果你要我保密我也绝对会照办。知……知道吗？”
“怎、怎么了，突然这么正经，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啊。”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左勇接下来问的一定是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就算我像他说的一样装作没有听到而不去回答，那么结果还是会遭到他的怀疑。不论我答或不答，事情都会对我不利。
“我看了案件报告，上面写着你那邻居家里的一些家具被破坏的痕迹有些……不自然，电子管家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也只有它的那些带钢爪的工作索，而干掉电子管家的武器是一把自制的电磁脉冲枪。但这两样武器怎么样也无法把一张餐桌切成四瓣吧？那种痕迹，只可能是刀或剑那样的武器造成的吧？”
果然是这个问题，这是唯一可能暴露小千机器人身份的线索。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小心一点的，我完全没有考虑到小千的战斗痕迹竟然会带来这么多麻烦的后果。
“关于这个……”我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借口一边说，“那个是……在那之前就有了……的，我们当时只是……”
“先别急着撒谎，白源，听我说完。”
左勇伸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令我惊讶的是他马上就断定我在说谎，他那敏锐的直觉又一次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他见我没再说话，便继续说：“警察用仪器对餐桌以及房门上的切面痕迹进行了检查，这次他们也对方绮岚脖子上的伤口进行了检查……”
突然听到方绮岚的名字，我一时愣住了。这里不是在说斐翠蓝家的事情吗？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方绮岚的名字？
“他们发现这两者的切面痕迹完全一致，就是说——把那张餐桌切成四瓣的武器和杀死方绮岚的凶器是同一样东西！”
“什……什么？你说什么？”
“昨天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把那一家的家具破坏成那样的人究竟是谁？别再隐瞒了，白源！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杀了方绮岚的真凶啊！”
他说“真凶”？在斐翠蓝家中留下刀痕的人就是杀害方绮岚的真凶？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小千？
“巧、巧合吧？也许两个痕迹刚好一样……”
“这怎么可能？警方使用的仪器出错率甚至不超过0.5%。而且说起来，乐和安绑架和杀害方绮岚的动机又是什么？Outlet彩见分公司的董事长为什么要和一个女高中生过不去？他一个几十岁的人跟方绮岚难道会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了她不可吗？”
我不愿去思考左勇说的那种可能性，但是最糟糕的想法却源源不断地自动涌现了出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如此回答左勇。
“白源，你……”
“白源！”
左勇的话突然被一阵电子合成音打断，这是南门小宁的声音，我明明已经叮嘱过她不要说话，可她现在却在叫我的名字。
“是小千妹妹？不，这不是她的声音……”
左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起居室的餐桌走去。我马上拦在了他的面前。
“等下，这……这是闹铃。”
“我才不是闹铃，这是严重的诽谤。”
真会捣乱！
左勇耸了耸肩，表情似乎在说“你骗不到我”。
“让我看看你藏着什么秘密。”
他说着便把我推开，径直走到了餐桌前，然后发现了我立在桌子上的手机——当然也发现了手机屏幕中的南门小宁。
小宁开口道：“白源，我必须提醒你：银行关门时间为下午6时30分，距离现在只剩下半小时。”
“可我跟你说过不要说话的！”
“可这是紧急状况。”
我瞥了一眼左勇，发现他一脸愕然。
“左勇，你听我解释……”
“白源，我真没想到……”左勇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说，“原来方绮岚的死对你的打击竟然这么大，你竟然要靠这种软件来逃避现实……”
诶？他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左勇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不过，自从人工智能禁令出台后，这种软件就变得连垃圾都不如了。跟一个来来去去只会那几句话的角色对话又有什么意思呢？你还是早点接受现实，快点把它卸了吧。”
虽然有点奇怪，不过这个意料之外的展开反倒对我有利了。
“先……先不说我的事，”我对左勇说，“你也听到了吧，左勇？我现在要赶在六点半之前去银行了。”
左勇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说：
“那……等到哪天你想说了，就来找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会的。”
他转身离屋，正要关门之时，却又把门打开了。
“白源，这个世界像你这样的白痴可不多了，”他说，“所以我是真的想帮你。”
“那我先说声谢了。”
然后，左勇关上了门。
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但不是今天。
“所以，请问你现在能去银行了吗？”
“‘我’？为什么不是‘我们’？”我好奇地问小宁。
“因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银行的ATM机上等你。”
原来如此，又一个顶级黑客。
“还是一起走吧，反正我要带手机出门的。”
一出门，我才发现在我呼呼大睡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今天太阳落山的时间比前几天都要早上不少，月亮也早早升了起来，路灯亮起来后夜晚的气息就变得更浓了。我只穿了一件短袖衬衫，一阵风吹过，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如果穿多点出来就好了——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秋天已经到来了。
街上有不少学生，他们无忧无虑地漫步在回家的路上；一些上班族和送货员，他们忙忙碌碌地迈向不知名的目的地。我的前方又是什么呢？去了银行、拿到老爸留下的遗产之后，我又该做什么呢？我又能做什么呢？
话说回来，老爸留下的遗产究竟是什么？既然不是钱，又考虑到他科学家的身份，该不会是另一台机器人吧？最好还是别这样，一个小千就惹来了这么多麻烦，再来一台的话世界就该乱套了。
说到小千，现在终于知道杨元奉让我看方绮岚的验尸报告的目的了，他一定也看过了那份报告，并且也肯定知道方绮岚脖子的伤口切面痕迹与斐翠蓝家中家具被破坏的痕迹相同。他或许已经猜到小千的真实身份了。
但是，杀害方绮岚的真凶……会是小千吗？
“小宁，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通过一只小巧的无线耳机与小宁对话。这只耳机的麦克风利用了骨传导的技术集成在耳机内，通过骨头的振动来传导声音，大大减小了外界声音对麦克风的影响。
“请问。”
“你知道小千吗？呃，就是T-1000，我老爸制作的机器人。”
小宁叹了一口气。
“是、是么，连你也不知道……”
“我叹气是因为我感到失望。这本来应该是你第一个问的问题，而你居然直到现在才提问，Disappointed。”
“所、所以说，你到底知不知道？”
“Absolutely，白景同告诉了我许多关于T-1000的事情，我自己也知道许多。她于2015年12月3日制造完毕，直到2022年为止一直在白景同的实验室里协助工作。这之后，因为某件事情，她自2022年至2023年10月18日一直待在白景同家中，再也没去过实验室。2023年4月24日，宋昕因为难产而去世，她再次回到白景同的实验室中协助其工作，一直持续至2037年10月18日。当白景同死后，她将自己存进银行的保险库里，直到2039年10月18日晚通过快递送货的方式来到你的家中。”
2015年制造完成？那不是24年前的事情了吗？我实在无法把小千的言行举止跟24年这个时间联系到一起。
我又问小宁：“你刚才说因为‘某件事情’发生以后小千再也没去过实验室，那是什么事情？”
“I don't know，白景同从来没有对该事进行过详细说明。不过，每次提起那件事情时，他都会露出十分悲痛的表情。”
“你……你能读得懂表情？”
“Of course，别忘了我是你母亲宋昕编写的人工智能程序，当然具有这些基本的表情辨识功能。”
“哦……”
我陷入了沉思。这样说来2022年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还是一件老爸甚至连回想起来都会伤心的悲剧。那到底是什么事情？老妈是23年死的，那么应该不是因为这件事。或许这件事是揭开围绕着小千的各种谜团的关键。
“关于小千的事情就这么多了吗？”
“是的，就我知道的而言，再也没有更多的了。”
“那关于你的事情呢？还有我父母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不少吧？”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会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不过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这时我才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中我已走到了银行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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